資溪城頭,死寂取代了震天的殺聲。寒風(fēng)卷著硝煙和濃烈的血腥氣,嗚咽著掠過殘破的垛口,拂過堆積如山的尸體,也拂過每一個幸存者麻木而疲憊的臉。勝利?沒有歡呼,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憊與悲愴。
蔣嘯霆依舊矗立在城樓最高處,破岳陌刀拄地,支撐著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身體。玄甲上的鮮血早已凝固成暗紫色的硬塊,猩紅披風(fēng)被撕裂多處,在風(fēng)中無力地飄蕩。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城下潰退遠(yuǎn)去、丟盔棄甲的云崇敗兵,掃過城墻內(nèi)外層層疊疊、姿態(tài)各異的尸體,最后落回城內(nèi)——這座曾經(jīng)扼守要沖的雄城,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和裊裊未散的硝煙。哭聲隱隱傳來,那是失去親人的百姓在為至親收殮殘軀。
陳鋒拖著一條受傷的腿,一瘸一拐地登上城樓,臉上混雜著悲痛、疲憊和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:“將軍…云崇軍…退了!孟獲被釘死在陣前,帥旗折斷,軍心徹底崩潰!短時間內(nèi),絕無再戰(zhàn)之力!”
蔣嘯霆沒有任何反應(yīng),仿佛沒有聽到。他的目光越過陳鋒,投向城內(nèi)帥府的方向,那里,寒冰密室中,是他在這世間最后的、冰冷的牽掛。
“傷亡?”許久,蔣嘯霆才開口,聲音嘶啞干澀,如同砂紙摩擦。
陳鋒喉頭滾動了一下,聲音低沉下去:“守城將士…戰(zhàn)前尚存六千余…如今…能站著的,不足兩千…且人人帶傷,重傷者過半…青壯百姓…死傷亦逾三千…”他頓了頓,語氣更加沉重,“糧…徹底沒了。藥材…耗盡。箭矢、滾木礌石…皆無。火油…僅剩集中準(zhǔn)備焚城的那一點…”
絕境。真正的絕境。慘勝之后,資溪城徹底變成了一座流干了血的空殼,一座巨大的墳?zāi)?。它完成了悲壯的抵抗,埋葬了云崇大軍的野心,也埋葬了蔣昭如花般的生命和蔣嘯霆心中最后的人間溫度。繼續(xù)留在這里,只有被隨后趕到的劉琨五萬京畿精銳,或者緩過氣來的云崇復(fù)仇大軍,輕易碾碎、挫骨揚灰的下場。
“檄文…送出去幾路?”蔣嘯霆又問,聲音里聽不出情緒。
“十路斥候死士…昨夜趁亂突圍…據(jù)瞭望哨最后所見,至少有三路成功沖破云崇潰兵混亂的封鎖,消失在西南山林之中!其余…恐已殉國!”李參軍也艱難地爬了上來,臉上帶著悲憤和一絲希望,“只要有一路能將血淚檄文送出…天下必有回響!”
蔣嘯霆緩緩閉上了眼睛。寒冰密室中女兒蒼白的面容,城頭血戰(zhàn)時她撲向自己那決絕的身影,中箭時那痛苦緊閉的雙眸…一幕幕在他腦海中瘋狂閃回,最終定格在那枚冰冷的、帶倒鉤的箭簇上。那錐心刺骨的痛,此刻竟奇異地化作一股支撐他繼續(xù)站立的冰冷力量。
他睜開眼,眼中已無半分迷茫與軟弱,只剩下冰封的決斷:“資溪…守不住了。亦無需再守。它的使命…已經(jīng)完成。”
他目光轉(zhuǎn)向東南方向,那是黑水河入??诘姆较颍彩撬ㄒ豢赡苌返姆较?。
“陳鋒!”
“末將在!”
“立刻執(zhí)行‘血葬’第一步!將…昭兒…移至帥府前庭!”蔣嘯霆的聲音出現(xiàn)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,但立刻被更強的冰冷覆蓋,“通告全城軍民:一個時辰后,為小姐…送行!也為…所有戰(zhàn)死的英魂送行!”
“李參軍!”
“屬下在!”
“修改焚城令!目標(biāo):所有無法帶走的軍械、輜重、以及…帥府!待我等撤離后,點燃它!絕不給朝廷或云崇留下一粒糧食、一片完瓦!”
“組織所有能動的士兵和青壯百姓!輕傷者互相攙扶,重傷者…盡量帶走!拋棄一切非必需之物!只帶武器、少量藥品、和…三日口糧(實際已不足一日)!一個時辰后,從東門秘密潛出!目標(biāo)——黑水河入海口!”
“諾!”陳鋒和李參軍心頭劇震,知道這是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步。放棄資溪,意味著放棄最后的屏障,但也意味著保留昭明軍最后的火種,尋求那渺茫的海上生路!
一個時辰后。
帥府前庭。寒冰棺槨被小心翼翼地抬出,安放在庭院中央。棺槨周圍,堆放著無法帶走的、染血的殘破兵器和一些無用的雜物。幸存的軍民,無論老幼傷患,只要能動的,都默默地聚集在周圍。人數(shù)稀稀拉拉,不足萬人,且大多形容枯槁,傷痕累累。氣氛沉重得令人窒息,只有寒風(fēng)嗚咽和壓抑的啜泣聲。
蔣嘯霆站在棺槨前,一身殘甲,腰背挺直如槍。他手中緊握著那枚奪走女兒性命的箭簇,冰冷的金屬幾乎要嵌入他的掌心。他沒有看任何人,只是凝視著寒冰中女兒沉睡的面容,仿佛要將這一刻永恒地刻入靈魂深處。
“昭兒…”他低聲開口,聲音不大,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,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平靜,“爹…要帶你走了。離開這座困住你的孤城,離開這吃人的世道?!?br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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