練武不練功,到老一場空。
這是句老得掉了牙的話,但也是大實話。所謂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獲。世間武學(xué)固然多不勝數(shù),但歸根究底,萬丈高樓總是必須從地而起的。根基不穩(wěn),那么甭管手上拿到了什么樣的神妙功法,到最后也不過白白忙活罷了。而練功打根基這種事,也總是必須吃過苦頭才能有所成就。成就越大,苦頭也吃得越多。
慈航靜齋的《劍典》同樣也不能有所例外。在世人眼光中看來,歷代靜齋傳人都是氣質(zhì)高雅脫俗,有如空谷幽蘭般只可遠觀不敢褻玩,不吃人間煙火,如同被謫下紅塵的九天仙女般超然脫俗。然而卻很少有人會想得到(或者,根本是他們潛意識中自動忽略過去了這一點),這份高潔氣質(zhì)和那超凡的劍術(shù),可不是憑空就能掉得下來的。為了一句“仙子”的稱呼,那些美女們究竟都吃過些什么樣的苦頭。
假如不嫌夸張了一點,但也不是太過分的話,那么她們究竟都吃過些什么苦,或許……可以從《長阿含經(jīng)》卷十九《世記經(jīng)——地獄品》的記載中,得窺一鱗半爪。
“佛告比丘:此四天下有八千天下圍繞其外,復(fù)有大海水,周匝圍繞八千天下,復(fù)有大金剛山,繞大海水。金剛山外,復(fù)有第二大金剛山。二山中間窈窈冥冥。日月神天有大威力,不能以光照及于彼。彼有八大地獄,其一地獄有十六小地獄。第一大地獄名想,第二名黑繩,第三名推壓,第四名叫喚,第五名大叫喚,第六名燒炙,第七名大燒炙,第八名無間。此八大地獄各有四門,于其四門各有煻煨增、尸糞增、鋒刃增、烈河增等四地獄,故每一大獄計有十六游增地獄。
凡犯殺生罪、偷盜、邪淫、毀正見、或犯五戒者,皆墮落無間地獄。要被獄卒以熱鐵繩縱橫捆縛,或斫或鋸。要遭諸鬼卒驅(qū)罪人入兩鐵山間,受兩鐵山之?dāng)D壓,肉骨碎裂。要受投入熱鑊中煎煮,要被驅(qū)入猛焰火室,或以鉗開罪人口,灌入烊銅,燒爛五臟。又或要臥熱鐵上,由首至足,被獄卒以大熱鐵棒打碎成肉糜。此獄罪人所受之苦,永遠無有間歇?!?br/>
梵清惠清清楚楚地覺得,自己假如不是又回到了當(dāng)年在靜齋中學(xué)藝的那段歲月,那么就一定是已經(jīng)下了地獄。事實上,兩者差別也并不太大。可是如果讓她主動選擇的話,那么……她更愿意是后者。
“若犯邪淫妄語等罪者,墮生無間此獄……觀世音菩薩在上,弟子不該心生淫邪妄念,活當(dāng)遭此報應(yīng)。但是……但是……”
“但是什么?觀世音菩薩?哼,在寡人面前,她算得了老幾?”
正在暈暈沉沉,苦受酷刑煎熬的時刻,意識最深處驟然在全無預(yù)兆之下,突然就浮上來一把自信得霸道,自負得簡直狂妄的聲音。緊接著,有股強悍暖流如山洪暴發(fā)般從天靈百會要穴上猛然灌下。霎時間另她渾身經(jīng)脈穴道與四肢百骸都同受劇震。當(dāng)即便不由自主地,緩緩睜開了眼眸。
沒有什么地獄,也沒有什么獄卒,甚至連之前清清楚楚,實實在在地感受到的各種痛苦,都仿佛盡數(shù)化作幻夢一場。真實的只有夜幕上那輪皎潔明月,只有背后倚靠著的菩提樹,只有眼前這堆燃燒得正旺盛的篝火,還有……
篝火邊那個只有獨臂單腿,還瞎了一只左眼,滿頭須發(fā)皆赤紅如火的——九千歲。
為什么我沒有死?為什么九千歲會坐在這里?還有……他呢?他在哪里?是已經(jīng)逃出去了嗎?
心中有所想,表情上自然也就有所反應(yīng)??v使只是極細微的一點點蛛絲馬跡,可是對于九千歲來講卻絕對已經(jīng)足夠明顯。他收手撤去了那續(xù)命再造,擁有可生死人肉白骨奇效的宇宙真氣。冷哼兩聲,道:“找那個臭小子嗎?用不著東張西望了,在這里呢?!闭Z畢翻腕隨意凌空虛抓,立刻就在妖龍黑霸王身邊抓起了團黑影,越空橫跨數(shù)丈,“咚~”地也放到了篝火旁邊。定眼細看,果然就是楊昭。只是此際他雙目緊閉,氣息全無,也不知道究竟是死是活。
梵清惠面色陡然“唰”地變得蒼白如紙。只呆了兩三秒,突然如夢初醒,立刻出手抓起小王爺臂膀探他腕脈。一觸之下,驟然就覺有股極霸道的熾烈炎勁,從小王爺體內(nèi)狠狠爆發(fā)。別說她猝然間毫無防備,即使預(yù)先提防了,可是剛剛才重傷初愈,如今丹田內(nèi)仍是空蕩蕩地連半絲真氣也提不上來。皓白手腕當(dāng)場就被震得高高揚起,炎勁循經(jīng)脈上行直透入五臟六腑之內(nèi)。梵清惠慘白的臉色陡然似喝醉酒那樣紅得如欲滴血,她喉嚨一甜,回頭就“哇~”地吐出好大口鮮血。嬌軀晃了晃,不由自主向后退開幾步,緊靠著菩提樹的樹干不讓自己倒下。顫聲道:“這是……不,這不是……”
梵清惠之前豁盡拼命,不惜動用玉石俱焚的師傳秘傳心訣臨時提升功力阻擋九千歲,體內(nèi)經(jīng)脈早被破壞得一塌糊涂,本該立斃當(dāng)場的。幸虧得九千歲用宇宙真氣替她延命續(xù)壽,這才僥幸沒當(dāng)真跨入枉死城。抵擋不住小王爺體內(nèi)真氣反震,本亦是意料中事??墒嵌梭w內(nèi)各有冰火麒麟的真元內(nèi)丹,兩頭神獸同出一脈,盡管力量特質(zhì)各走極端,但也決不至于竟會產(chǎn)生如此強烈的排斥反應(yīng)才對。換而言之……
楊昭體內(nèi)運行的那股霸道炎勁,根本不是火麒麟真元內(nèi)丹。
“小娘皮倒還有點眼光?!本徘q陰冷笑道:“這臭小子得了機會居然不跑,反倒妄想從寡人手上救人出去,真是有什么樣的老子就有什么樣的兒子,簡直不自量力之極。本來寡人看他年紀(jì)輕輕,武功修為已經(jīng)不低,有心賞識于他。沒想到這臭小子卻不識抬舉,竟然想玩什么寧死不屈?哼,既然落在寡人手上,不管要生還是要死,還輪得到你們自己做主嗎!”
九千歲這兩句話說得直使人遍體生寒。但聽在梵清惠耳中,卻像是當(dāng)頭淋下大盤冷水,恰好讓被熱血沖得有點糊涂了點的思緒重新變得冷靜下來。
既為靜齋派出在江湖上行走的代表,又以此身溝通聯(lián)合南北的佛、道勢力。自出道以來便周旋于宋閥、李閥、山東高門以及南陳舊族等當(dāng)世諸多勢力之間,始終保持超然卻又舉足輕重的地位。梵清惠無論閱歷心計,俱非尋??杀?。之前是關(guān)心則亂而一時失了方寸。但只稍稍緩得一緩,便立刻意識到眼前之事,當(dāng)中委實大有文章。
十五年前,妖盟在江湖上的勢力可真可謂如日中天。雖只是江湖勢力,麾下卻坐擁雄兵數(shù)萬,連初立國的大隋和南陳都要忌憚三分。妖盟總壇所在的方圓五百里范圍以內(nèi),根本就是個小小獨立王國,誰的帳也不賣。作風(fēng)更是肆無忌憚,滅掉人家全幫全派是尋常小事,甚至直接屠城的時候都有過。武林中不管黑白兩道,只要提起盟主九千歲這個煞星的名號來,哪個不是聞風(fēng)喪膽?
可是妖盟名頭再響,終究也是兇名。九千歲會殺人,那是無人不知。卻幾時又聽說過九千歲居然也會救人的?要知道,顯赫一時的妖盟,到最后就是由楊廣親自率兵剿滅。九千歲和楊廣之間,絕對算得上是仇深似海,不共戴天。按常理推測,九千歲和楊昭見了面而且又摸清楚對方身份之后,根本用不著多說什么廢話,直接一掌殺掉就了事了。但現(xiàn)在楊昭的情況哪怕看起來十分古怪,還沒死卻是一定的。不僅如此,九千歲竟然還出手救回了自己。光憑這兩點,她已可察覺到眼下的處境其實似危實安。只要九千歲不是立刻翻臉殺人,事情便大有可為。
梵清惠想通了這一點,心中便豁然開朗。她幽幽暗嘆口氣,隨即不經(jīng)意地伸手撥了撥鬢邊的凌亂青絲。赫然又恢復(fù)了幾分圣女仙子的風(fēng)采。斂衽向九千歲恭身行了一禮,柔聲道:“前輩神功蓋世,堪稱天下無敵。自然言出法隨,誰敢違拗不從呢?晚輩……”
“得了,這種廢話,用不著在寡人面前賣弄?!本徘q半點也不客氣,揮手就打斷了對方說話。他向來不好女色,什么樣的美女在他眼里,都不過一堆紅粉骷髏罷了。他冷面沉聲道:“小丫頭,看剛才那招劍法,妳是慈航靜齋的人,對不對?嘿,靜齋的尼姑們,不是都一心想著成仙做佛么,出來跑什么江湖?居然還和姓楊的混到了一起?怎么,小丫頭春心動了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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